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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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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

次日天氣晴好,可卻不是一個好日子。午時未到,安陸縣城郊的一片空地上,城裏所有的百姓都聚集在了這裏,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處決掉那個膽敢冒犯聖姑的無知少年,用他的命換取全縣的平安。

自從少年被抓之後,那片迷霧果然就散去了,他們更加堅信了馬縣令的說辭,少年就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對於將他當眾處決這件事,他們心中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反而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此處是一片開闊地,一座高一丈五,寬一丈的木制高臺平地而起。薛矜就被反手綁在這高臺的柱子上,下面還堆著許多易燃的幹柴,四周圍滿了手裏高高舉著火把的百姓。火光映照著眾人的臉,他們眼底的興奮清晰可見,全然忘了前不久少年還幫一個婦人找到了她的兒子,做了一件大好事,此刻他們只記得對方觸怒了聖姑,直接殃及了他們這一幫小魚苗。

巨大的憤怒,需要平息,而代價,就是少年的性命。

耳邊充斥著一片“燒死那個禍害”、“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我們就得救了”的嘈雜之音,陸懷袖死死咬住下唇,雙手緊握成拳,秀氣的眉頭都快擰成一團了。饒是她脾氣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想要把他們按在地上錘了。

這群人果然中了聖姑的借刀殺人之計,被人當成靶子使喚,渾然不知真正導致了他們不幸的罪魁禍首是誰。

她越想越不忿,只覺心中一股怒火不知該如何發洩,忍不住看向旁邊同樣眉頭緊蹙的李大嬸,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他們真是不明是非,不分青紅皂白,只聽上位者的一面之詞,就要對一個無辜的過路人趕盡殺絕。”

李大嬸離少女最近,自然是聽得見對方這番言論。她先是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人註意自己後,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這群高舉火把的人,有些是真的想讓你義兄死,有些是迫不得已,還有些只是裝裝樣子,畢竟說話不需要成本,動動嘴皮子誰不會,還不用擔心收到報覆,但要是和老爺對著幹,可就真的有性命之憂了。他們本質上不過是欺軟怕硬罷了。”

不是所有人都敢反對自己的主子,但是所有人都敢欺軟怕硬。

陸懷袖也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可她聽著充斥在自己耳邊的謾罵之聲,還是忍不住大動肝火。但她現在什麽也做不了,只能選擇相信薛矜。既然他說自己不會有事,那就真的不會有事,沒有全然的把握,少年不會誇下海口。

臺下如一鍋炸開的沸水般鬧騰,臺上的薛矜卻不動如山,甚至還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微微閉上眼睛,泰然自若的模樣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即將被活活燒死的人,面對無禮的謾罵也只是聽而不聞。老實說,他是可以把這群人殺得一個都不剩的,但他們的存在對他來說並無價值,把他們滅了也沒有。他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不幹無利可圖的事情。

神婆和縣令是這場審判的主事人,他們站在眾人跟前,一舉一動都關系到全局,決定了事情的走向。馬縣令想到自己就要親眼見證少年的死亡,絲毫不掩飾自己那副大仇得報的得意相。而他旁邊的神婆依舊穿著一身黑,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連面容也被幕離所覆,沒人能看出她的情緒。

盡管身處險境,即將被執行火刑,薛矜仍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樣子,雙眸冷靜地盯著底下那些叫囂著想要燒死自己的人群,忽然毫無預兆地開口說道:“難道你們不想知道我在聖姑廟看到了什麽嗎?”他這一句話帶著內力,聲音遠遠傳出,久而不衰。

在場眾人都聽得十分真切,登時安靜了下來,全場瞬間鴉雀無聲,落針可聞。他們將目光齊刷刷投向臺上的少年,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好奇之色,心裏像貓抓一樣。

安陸縣裏的一眾百姓說不想知道是假的,畢竟十年來沒有一個被當作祭品獻上去的少年能活著從聖姑廟裏出來,而薛矜不但活著走了出來,還成功糊弄了聖姑,當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馬縣令見眾人都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惶急之色,不過旋即又恢覆如初。他那雙三角眼宛如毒蛇,死死地盯住高臺上的少年,厲聲喝道:“哼!兀那小兒,你少花言巧語妖言惑眾!你就算是說出一朵花來,今天也難逃一死!”

薛矜聞言嗤之以鼻,垂眸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過得片刻,他哼笑一聲,故意放大聲音拖著長腔慢悠悠地說道:“花言巧語妖言惑眾是你才對吧?縣令大人。”

聽他這般說,馬縣令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強自鎮定下來,梗著脖子說道:“我身為一方父母官,一直把自己的利益放到最後一位,一直真心誠意的為百姓謀福利,怎會做出此等齷齪之事?你小子少在這裏胡說八道!”

無數道目光的註視之下,少年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說道:“怎麽不會?你不千方百計的給他們弄只惡鬼出來,他們不就發現真正的惡鬼是誰了麽?”說完,他微微側過頭看向一旁從頭到尾都被包裹得嚴絲合縫,根本看不到長相的神婆,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說道:“請問我說的對嗎?聖姑大人。”

底下眾人順著薛矜的目光看向神婆,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話。那個少年居然稱神婆為聖姑,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麽?

陸懷袖聞言也有些意外,一時不能把傳聞中年輕貌美的聖姑和那個嗓音沙啞陰森的神婆聯系在一起。

在眾人一頭霧水的註視下,薛矜又再度開口道:“聖姑大人,快把事情的真相告訴這些被你們騙了十年的百姓吧。”他語調拖長,尾音上揚,面上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被他點名,神婆頓時感到無數道灼熱的視線向她投來,仿佛要把她燒出一個洞來似的。她的身體顫了顫,藏在寬大袍袖下的手指甲倏地刺進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記。那疼痛感讓她冷靜下來,提醒她該來的還是來了。

少年雖然被五花大綁的捆在柱子上,但還是給她帶來了極大的壓迫感。她心裏好一番天人交戰,在早死還是晚死之間糾結不已。

沒有人說話,於是靜默蔓延開來。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在所有人疑惑的視線下,神婆指尖不自覺的顫抖,深吸了三口氣才故作鎮定地開口說道:“真相就是你在胡說八道,妄圖逃過一死,大家可不要如他的意,一把火燒死他便是。”

此言一出,登時引起軒然大波,一下子就讓馬縣令身後那成百上千的民眾炸開了鍋。神婆在他們心中一向備受敬重,這會兒聽她這般說,眾人便信了薛矜只是在妖言惑眾,方才那片叫囂著要“燒死他燒死他”的聲音,又氣勢洶洶地卷土重來,各種難聽的聲音充斥著高臺上空。

馬縣令見少年碰了一鼻子灰,愉悅地哼了一聲,臉上更是得意洋洋。他雙手叉腰對著少年揚聲說道:“你還有什麽好說的?乖乖受死吧!”

發生這麽個小插曲,陸懷袖忽然福至心靈般想到,薛矜和神婆必定達成了某種交易,只是對方如今倒打一耙,超出了他的預料。想通了這一點,她不禁擔憂地看向了薛矜,不知道接下來他打算做什麽扭轉局面。

薛矜將下方的動靜一字不落地聽入耳中,對方臨陣倒戈,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過他臉上還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不爽的表情。他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撇撇嘴輕哼一聲,心中暗道:“你既然要自尋死路,那就怪不得我了。”

接下來,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的一幕發生了,他們下意識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只見少年稍一用力,輕而易舉就將繩子給扯斷了。掙脫束縛脫困而出後,他取出一桿銀簫,盤膝坐下,就這樣持起長簫微瞇雙眼吹奏起來。暖風吹起他的長袍,頭上發帶隨風舞動,恍若九天之上的神祗。

奇詭的音波在空氣中一圈圈蕩漾開來,其他人都跟沒事人一樣,唯獨神婆好像聽到了什麽來自地獄的聲音一樣,滿臉痛苦的用掌心捂住雙耳,可還是無濟於事,肚中像是有千萬把小刀在絞著,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上流了下來。

慘叫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劃破了長空,驚起無數紛飛的鳥兒。它們撲棱棱的從樹上一齊飛起,又不知落往何處。

眾人全然忘了今日來此的目的為何,一個個呆若木雞,直楞楞地看著她痛得在地上打滾,卻無一人上前去攙扶。

高臺之上,少年依舊盤膝吹著長簫,音波如浪潮般滾滾而至。

高臺之下,神婆頭上的幕離在滾動中掉落,露出底下的真實面容來。

眾人定睛看去,皆是瞪大雙眼,震驚不已——他們心中年逾六旬的神婆,居然是個看不起不過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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